了尔一生花烛事

如愚见指月,观指不观月。
计着名字者,不见我真实。

【骸云】飞鸟相与还

飞鸟相与还

 

骸云

 

 

外派半年回国后,头等大事便是听人说,骸跟云雀分居了。

 

据说那天和风旭日,春光明媚,六道骸和云雀恭弥在有喷泉和鸽子的广场上白刃相接。这一仗不算太硬,甚至没能惊动池底几千枚硬币。按理说他二人南拳北腿两败俱伤,在彭格列已是家常便饭,问题在于他们相爱相杀又同床共枕,这么多年过去了,竟然就此分居,实在令人感到不可置信。

谈及与此,我递给蓝波一根棒棒糖,而蓝波只是笑着将它塞进上衣口袋。

如此看来,见证那场掐架的人都对结局讳莫如深,这更加勾起久违的一点点好奇心。

由于只有一点点,因而也没打算刨根究底。毕竟我们所有人,都只是局外人。

 

没过多久,便与其中一位当事人不期而遇了。

 

这阵子各地都不太平,以往操着刀枪棍棒斗殴的小混混进化成一波又一波人弹,叫人谈之色变,避之不及。也许刀口舔血的生涯带有某种吸引力,又一次闹市袭击恰好给我撞了个正着。

安抚完尖叫连连的几位姑娘和阿婆,我提溜着一个年未弱冠的杀手去了局子。

六道骸刚好从局子里走出来。

他和以往一样穿得少,气色不错,看不出常人分手后应有的形销骨立,甚至编了几根小辫子束在一起,仿佛刚刚走出的是夜场。

 

发现迎面来人是我,他有一瞬惊讶,转而恢复成平日里的从容不迫,款款伸出手。我同他击了个莫名其妙的掌,边上几位警官纷纷朝这边看。

也许是担心我害怕会被他卷入什么事件,骸笑着解释,中午路过广场,不巧碰上一群流氓械斗。他倒是没插手,却被赶来的警察当做目击证人一同带回来,五分钟前才做完笔录。

这番话引得我再次上下打量他。

要说进局子,惯常他才是主角,如今却成为手无寸铁的目击证人,乃至心平气和做完笔录,实在有违黑手党盛名。

脑补了六道骸微笑陈述毫不关己的证词是个什么场景,又自觉有些滑稽。三两句解释完我这边的状况,骸感叹了一句:世道人心。接着拍拍我,离开了。

 

直到结束例行公事步出大门,才发现骸并未走远。此刻他坐在河边的靠椅上,手中有一包不知从何而来的玉米粒,正一颗一颗丢给脚下的鸽子。

见我出来,他再次挥了个手示意。也许因为今天他穿了白衬衣和球鞋,看上去过于柔和;也许因为当初那一点点尚未磨灭的好奇心再次蠢蠢欲动,我走过去,坐在他身旁。

尽管好奇心渐渐鼓胀,却仍旧有些进退维谷,无法开口询问“最近如何”、“听说你们……”。眼下气氛略显尴尬。鸽子由于我的到来稍微跳开几步,骸没出声,仍一颗一颗向远处丢着玉米粒。

 

以局外人眼光看,他们分居不像是因为孩子抚养问题,毕竟库洛姆两年前就去外地念书了。当然也不像是因为闹小三,云雀深居简出的气场早在十年前就逼退了所有花花草草,骸则经常忙的昼夜颠倒,想必也没有多余精力招蜂引蝶。

思前想后,财产纠纷倒成了最大可能性。

听M.M说六道骸姑且算个壕,可他仍一直留在黑手党中卖命工作。重复不断的轮回记忆也许让他失掉了常人应有的金钱观念。某次阿纲无意间透露,前几年骸炒房赚的钱都拿去修福利院了。由于骸给福利院定的设施太好,以至于还外欠一大笔,保不准他替彭格列打工赚的都拿去还债了。

云雀手上戴的戒指倒是换了又换,但无论中指还是无名指,依然是跟我们一大群人同款的那种。

由此可见,没准骸确实穷的叮当响。

 

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。终于喂完了那袋玉米粒,骸站起身,说半年不见,不如今晚喝一杯。

也许我是熟人中为数不多、不了解那天真相的,他才一时兴起。天色确实不早了,想来也该进入酒后吐真言的时间段,我便按捺住好奇心同他一起走。

 

骸开车,表示去他家喝酒,如今的家。

 

拐了个弯,驶向一条小路,两车道周围是涂鸦墙,墙根底下有个音乐播放器,几个戴口罩的年轻人和着拍子在墙上挥舞喷涂,再往前能看见扶墙摆拍的姑娘和摄影师。

骸跟随窗外音乐轻轻哼了一段,转而驶出路口,目视前方说:每次从这里经过一座石桥,都能看见有人在桥下走。

路灯亮起来。我微微探出头向下望去,果然有牵手的男男女女在石桥下散步。

待转回身,发现骸露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。

他说:怎么样,挺浪漫吧。

那一刻,我恍然觉得,也许他是记起了这座桥的前世。

 

骸和云雀为数不多的共同财产包括房子。当年我也曾备了薄礼去恭贺乔迁之喜,除此之外,他们的资产大都没有上报。

骸说自己已经搬出去很久了,喏,那边就是新家。

 

骸的新家在一座不知名的山脚下,远离尘世喧嚣,安静到能听见纺织娘唱歌。隔着车窗远远打量,几层小楼,绿树成荫,白墙红瓦,旧而整洁。

据说因为土地确权问题,整栋楼乃至附近区域,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住。不知从哪里找的门路,竟弄到这么一个别致处所。

 

按照之前承诺的,我们去他家里喝了几杯。酒过三巡,我抽出烟递给他,骸却摆了摆手。

我问:戒了?

骸说:戒好多年了。

我问:你们不是已经分居了吗?

骸说:那也没什么理由继续抽吧。

 

话头已经打开,然而骸既不避讳,又不多言,只一杯接一杯饮酒,目光深沉而明亮。

沮丧驱使人买醉,但总有人轻易醉不了,无论灌下多少言不由衷与愤懑无奈。酒不醉人人自醉,某些情感注定无疾而终,根本找不出什么说服力足够的理由去解释。

一辈子又一辈子,想必六道骸早已在一次次的轮回里看惯了醉生梦死。经历过不计其数爱恨情仇的人,自然明白,想的太多无非是庸者自扰,也就不在意此刻饮下多少酒精了。


直至凌晨,骸终于醉倒。离开前我留下字条:帮你定了外卖,记得付钱。落款时想了想,添上了手机号码。

 

几天后,去阿纲那里汇报外派半年的工作情况,商讨下一步海外业务拓展计划。待到走出boss办公室,无巧不成书,转眼就瞧见云雀站在走廊上讲电话。

从一两句对白中听得出,似乎有什么琐事没搞定。他挂了电话,转身看过来,面无表情。

本应招呼一声好久不见,然而我却鬼使神差问了句: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?

 

云雀打算搬家。草壁在日本有事未归,云雀对本地搬家公司知之甚少,又不愿惊动彭格列相关人士。简单问明情况后,我便答应以私人名义找人去帮忙。

考虑到云雀恭弥的性子,为了以防万一,隔天我亲自跟了去——这是第二次踏入骸和云雀的家门——虽然这里早已不是骸的家了,很快也即将不是云雀的。

 

与旁人大件小件大包小包相比,云雀此次搬家显得过于随意,除了保险柜和他中意的书桌书柜以外,只随手拾掇了换洗衣物、茶具、以及印有云豆照片的几只抱枕。绝大部分物品原封未动,被留在了老地方。

尽管主人摆出一副毫无留恋的模样,出于负责的态度,请来帮忙的人依然详细检查了屋前屋后,遇上名贵物品便挨个询问是否需要带走。不同于上次前来恭贺乔迁时的走马观花,这一回,我也顺势仔细看遍了他们曾经的这个家。

尤克里里和羽键琴,柜子里一排浩室舞曲CD,几个流光溢彩的瓷质花瓶,以及千奇百怪的各种化石摆件。也许是在轮回中积攒的兴趣,六道骸的私人物品较之云雀,可谓大相径庭,即便局外人也一眼能辨。

至于那些东西,云雀一样也没碰,甚至不曾多看一眼。

 

云雀站在院子里,最后扫视了一遍,面无表情说:就这些,可以了。接着转身离去。

我倒是莫名对这栋房子有些恋恋不舍,毕竟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多、太多了。锅碗瓢盆尚在原处,窗帘和被褥纤尘不染,情侣款咖啡杯整齐地摆在一起,冰箱里的水果才刚刚开始发黄……这一切看上去,就好像从未有人离开过。

明明六道骸已经搬走很久了。

而当初他离开时,竟也未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带走。

看着云雀静默的侧脸,身为局外人,忽然有一丝百感交集。

 

尽管为数不多,为了安置物品,这一回变成云雀开车带我去他家,他的新家。

假如和六道骸独处会让人不知如何开口,云雀则有本领让你根本开不了口。平日里他的表情就无喜无悲,偶尔情绪化带出零星不满或兴奋,嘴角也不会多变动百分之十。

除非,那个让他不满或兴奋的始作俑者是……

云雀终于也搬家了,不晓得骸清不清楚。

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色,我有一茬没一茬琢磨着,很想问云雀究竟知不知道骸如今住在哪里,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蠢、太多余。而云雀的车太好,开得又太快,加之找不出头绪同他攀谈,便只能任由那些五颜六色的墙壁和石桥从窗外呼啸而过。

 

第二天,六道骸百年一遇竟然打来电话,看样子那天的外卖他应该是吃了。

骸在电话里表示,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帮忙。我的护照丢在云守办公室。他说。

我说:趁云雀外出的时候去拿呗,反正他经常不在。

骸说:现在已经没有钥匙了。

我说:让阿纲找人给你开门。

骸说:这是私事,不想牵扯彭格列。

瞧,又一个因为私事不想惊动彭格列的。身为局外人的好处此时得以突显,我只好又一次出马。

骸指明了一个时间段,表示在那期间,云雀肯定会带云豆出去散步,无论如何办公室里都不会有人。

他的语气让人无从判断是否已经知道云雀搬家了。既然他未曾主动提起,有些话,也就不便多言。毕竟,昨天,云雀看上去是如此想和过去一刀两断,又是如此想开始新生活。

 

稍稍花了点功夫弄到钥匙,我按照骸指点的时间来到云守办公室。

拧开门,却意外发现,云雀本人竟然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。云豆并不在身旁。

对于局外人的忽然出现,正在出神的云雀似乎被打扰了,眉头一皱,问有何贵干。

事已至此,我不知该先解释钥匙的问题,还是该坦白告诉他缘由。以昨天的情况判断,即使直接向他索要六道骸遗落在此的东西,云雀的情绪大概也不会起什么波澜。

 

就在踟蹰着组织语言之时,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沉寂:我有东西丢在这里,让他来帮忙找的。

六道骸竟然此时从走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。

幻术师果然极具欺骗性。大约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昨天是谁在替云雀打点,因而才专程电话找上我。

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。云雀直勾勾盯着出现在门口的骸,目光如此锐利,表情却又不辨所以。

此刻,我感觉自己既像个三百瓦电灯泡,又像个写满了弥天大谎的借口。

就在这时,熟悉的鸟叫伴着歌声从走廊外面响起来。应该是云豆。

云雀随即站起身,走上前:你们挡到我了。

他说了你们,我便失去了最后一个把自己摘干净的立场,只好后退一步,站在门外。

然而六道骸上前一步,站在云雀面前:你搬家了?

云雀纹丝不动,只是说:你的东西都留给你了。

骸说:我知道。

云雀说:土地流转合同在桌上。

骸说:我知道。

云雀说:护照在抽屉里。

骸说:我不是为此而来。

云雀说:那是为什么。

骸说:我为你而来。

 

说着,骸又上前一步。云雀似乎没有拒绝,甚至没有露出理应厌恶的表情。

骸稍稍低下头,侧过脸贴近云雀,他说:有些事,如果这辈子都做不到,下辈子也就不用再重蹈覆辙了。

 

是啊。

爱是那么短,人生那么长。

而他的一辈子是那么短暂,轮回又那么漫长。

 

云雀终于动了,抬起头。

我想,任何人只要看见他的表情,都该能明白其中的暗涌。

 

悄悄退后几步,确定他们不会在办公室里打起来,之后我便离开了。

 

当初分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,如今早已没兴趣追问。

看样子,骸新家的土地确权问题被解决了。估计他昨晚不在屋里,否则应该清楚自己多了个邻居:云雀已经搬到了他家楼下。

从刚才发生的一切来看,果然电话里没有提前告诉他是正确的。

就给他短暂的这一辈子,再留下一个惊喜吧。

 

 

FIN

 

斯人谁与归,飞鸟相与还。

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

2017.05.05.云雀恭弥生贺。

爱骸云的第十年。 


评论(10)
热度(109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了尔一生花烛事 | Powered by LOFTER